良 性生活 | 什么都吃不到的小时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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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 性生活
什么都吃不到的小时候
by 云也退
我一向认为
生命中最幸福的事，就是长大
只有长大了，
我才能够随便吃那些能吃到的食物。
“小吃零食啤酒饮料咖啡有需要的吗——”
方便面熏人的气味闻不到了，我们从没坐过这么舒服的火车。虽然只是二等座，但我们可以放低靠背，以一个自由式摔跤的动作舒服地斜躺下。高铁就是造福大众。
“小吃零食啤酒饮料咖啡有需要的吗——”乘务员又喊了一遍。
“我跟你打赌，”问题少女露着一个虎牙跟我说，“她这一趟走完还是没人买，那些东西一看就倒胃口，十几块钱一瓶的干红，速溶咖啡，不知道在超市里搁了多久的鸡爪子还拿到这儿来卖。”
她一旦遇到万分可笑的事情，就会控制不住地暴露自己的私处——一颗虎牙。
我们确实很少吃零食，我们看碟的时候不吃零食，看电影的时候不吃零食，坐车的时候不吃零食，就连过年都不吃零食。我们家过年时习惯弄几个漂亮果盘和炒货盘子摆在那里，但自从我这一代长大成人，这些盘子都闲置了，因为在健康饮食的食谱里，葵花子、西瓜子、蜜饯、袋装麻花、葡萄干、花生米乃至华夫饼干，根本没有位置。
“冰激淋有需要的吗——”
乘务员端着一盘哈根达斯过去。这一次，问题少女的两眼盯紧了她。乘务员脚步很快，根本没有停下来的诚意。
“想买一个。”她跟我说。
“哈根达斯，这么小一盒，”我嫌弃地说，“不如买DQ。”
“这儿不是没有DQ嘛”，问题少女说，“再说，我小时候想吃哈根达斯还吃不到呢。”
这话触痛我了。谁没有个童年拴下的情结呢？我五六岁的时候，我那省吃俭用的外婆从邻居家弄了一个炸鸡腿来，放在碗里给我，神秘地讲“这是肯德基，难得能吃到”。
我吃掉了，吃得很香，每一根纤维都在嘴里梳理过，连骨髓都吸了出来（天可怜见，那只是个禽类）。吃完了我问：“什么是肯德基？”
外婆就找了张纸，写了“肯德基”三个字给我。
可惜她碰上了我这么个既早慧又冷酷无情的孩子。“‘鸡’字不是这么写的。”我严肃地说。
这还不算，晚上我还给我妈告状：外婆长了这么大岁数，连“鸡”字都不会写。被我挫伤过的家人，连血亲带姻亲加起来也该有一打了吧。所以现在，洗心革面的我非常能够理解问题少女对哈根达斯的眷恋。
“三十块一盒。”
小盒子到手，问题少女开盖之后就把它往我怀里一塞。“太硬了，你捂捂热。”
唉，我的心该有多冷？十分钟过去了，小盒子依然硬如铁块。我把它攥在手心里捏，坐在屁股下压，往车窗上砸，什么招都使过了。最后，我的目光落到了车窗旁边挂着的救生锤上。
要不试试这个？但一声吆喝及时转移了我的注意力。
“小吃零食啤酒饮料咖啡有需要的吗——”
“来份玉米花。”
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张嘴把乘务员叫住了，大概是经过刚才的一通折腾，突觉口中乏味。在问题少女鄙夷的注视下，我掏钱买下了那一大套黄不拉几而又轻如鸿毛的东西。
“我小时候就想吃玉米花，但是吃不到。”我解释说。
这也不是假话。玉米花是从记事起就一直听说却始终没有吃到的美味。我们家那一带不是没有崩玉米花的，但是，父母对于不健康食品持有近乎迷信的警惕。每次路过那个不停转动的黑家伙，我爸就在我后背上来一下子：
“快走，别看！那是摇煤球的，脏！”
不久之后，他就意识到连煤气罐都没见过的我，断然不会相信那东西跟煤球有什么关系了。于是又改了一句：
“快走，那是踩缝纫机的！专门拿针扎小孩！”
这样严防死守、威加海内的结果，就是我对玉米花的兴趣越来越浓。后来每次吃到玉米花，即使淡而无味，也有一些感情附加值添在上面，觉得那大概是最后一次吃了。当下，我抓了一把玉米花进嘴里，把棕色的玉米籽嘎嘣嘎嘣地嚼烂。
半个小时以后，哈根达斯终于有了融化的迹象。而玉米花早就吃完了。我正觉得嘴里发干，坐在我前排的一个女子带着个孩子，爬上爬下不亦乐乎，一个不留神，把那女子放在桌板上的葵花籽撒在了过道上。
“小吃零食啤酒饮料咖啡有需要的吗——”
“来份……矿泉水吧。”我说。
“十块一瓶。”
拿到水后，我若有所悟地跟问题少女说，人家这小吃车不是乱开的，人家那是生意，一样一样依次戳中我的需求。你看，我们已经用比市价翻了一倍不止的价格买下冰激淋、玉米花和水了，下一步会不会买咖啡？
正说着呢，小吃车哔哔剥剥地压了地上的葵花籽。前排的女士像针扎了似的跳起来：“我的瓜子还没捡起来就被你给压了，赔我一袋新的！”
这新鲜了，我们就坐一小时的火车，却平生头一次见到拿葵花籽碰瓷的了！
两个女人争执起来。乘客大多向着乘务员，有人甚至暗示，能在公共场合跟乘务员寻衅的女人，有必要怀疑她和所带孩子之间的真实关系。这可把那女人的火力给引了过去，不过，没过多久她便吵累了，把孩子搂在怀里，气呼呼地不说一句话。乘务员拿着笤帚回来，眼神躲闪着，面带困惑地打扫。她看着很年轻，红扑扑的瓜子脸，也许还是第一趟出车呢。
“我们再买杯咖啡吧，”我轻声说，“看她怪可怜的，还得打扫。”
问题少女首肯了。然后，我们听到乘务员丝毫不带感谢的意思的回答：
“十五块一杯。”
问题少女喝了口咖啡，撇嘴道：“速溶的真难喝，能给换一杯立顿红茶吗？”
“别叫了，”我拦下了她，“我喝吧，我小时候也喝不到这个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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